初一下学期快结束时,我们语文老师生病住院,语文课停掉了。
语文老师是另一个班的班主任,但是格外受到我们班同学喜爱。全班同学每人齐五角钱,由生活委员上街采买,然后同学们提着抱着罐头、蛋糕、香瓜……浩浩荡荡去往医院。
有一个长了一头褐色卷发的女同学,原谅我忘记她的名字了——我们总是在考试后根据成绩分快慢班,所以三年一直在同一屋檐下同窗学习的同学不多,她最后走进病房。夕阳的金辉从西窗外打进来,她的头发和碎花连衣裙瞬间全都变成金色的了。那一刻,她怀抱两袋鹅黄色包装的三鲜伊面,好像一个仙女。
是的,那个时候,泡面刚刚在我们的城市出现,很多人都没吃过,所以竟然成为看望病人的稀罕食品。不知那个女同学后来去了哪里,语文老师已经在七年前去世。语文课本最后才是文言文,所以那学期文言文我们都没有学。有传言说语文老师是因为没有当上教导主任和校领导怄气才住院的,这个实在不知真假,但我们没有学到《桃花源记》倒是真的。我自学了那几篇文言文,《桃花源记》和三鲜伊面从此一直鲜活地留存在我的记忆里。再在超市货架上看到三鲜伊面,内心总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近日读到蔡珠儿的《泡面民粹论》,记忆中的细节又在深海被赫然钩出,在阅读的感受里叠加出一种难言的人生况味。
“谁都知道,泡面不是好东西,高脂多盐低纤无营养,含有可能致癌的安定剂,口味虚假浮夸,然而在最迫切的时候,它带来最迅速最干脆的幸福,那种当场兑现的欢快满足,和熬汤炒料煮出来的真面完全不同。”
“泡面的滋味深深渗入记忆里。小学时趁老师写板书时,偷偷从抽屉里抓一把王子面,塞进嘴里细声嚼碎。爬玉山,饥寒交迫上到排云山庄,山友递上一碗热腾腾的泡面。长途飞机上半夜饿醒,暗影幢幢中,空姐悄然端一杯喷香的面。然而,吃泡面不一定为了果腹疗饥,可能因为贫穷、懒惰、馋嘴,贪新好奇,恋执家乡味或者浸淫日久成为习惯。”
想起高三时,班上来了个胖胖的复读生,她的名字普通得可能和全中国差不多一亿个人重名,但我一直记得她,只是因为晚自习前五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里,她会坐在我的后座,呼噜呼噜吃一碗用水房打来的开水泡的泡面。我总觉得那个声音破坏了女孩子的优雅,可能她本来已经很胖,完全不在乎形象。听说她寄住在姑姑家里,总之在吃饭上有诸多不便吧。她后来考上了重点大学,大学毕业后去了美国。听说美国胖子多,和那些超级胖子比,她其实才是小巫见大巫,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还吃不吃泡面。
为什么说泡面是民粹呢?因为蔡珠儿说:“全世界每年消耗五百亿包泡面,台湾人平均九天吃掉一包,除了各人的品牌口味喜好,还衍生出无数的泡面私房配方,随手拈来瞎打误撞,自由挥洒乱点鸳鸯,隐然蔚为民粹主义,充满创意但也光怪陆离。”
是的,非常有意思的是,泡面以各种面目出现。我们这里的火锅店名都小荷塘,有六元一份的泡面。我在东师读研时,除了食堂,校内便利店里也有两元一份的煮泡面,加青菜一份两毛,加鸡蛋一份五毛。
某年春节后,我的一个朋友从附近县城老家赶回白城。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的火车车程里,她被充溢在车厢里的老坛酸菜泡面味馋得口水长流。那是一列长途火车,跨越大半个中国,有人要在车上过三天三夜。一下了火车她就直奔便利店,花五元钱买了一桶老坛酸菜面。到了住处二话不说就开泡。然而吃到嘴里,却完全没有在火车上那种香味。
朋友后来反复跟我讲述火车上的泡面香以及自己泡出的怅然,仿佛火车上才有世上难寻的美味。也许泡面真的只有在旅途中才能发挥它的极致吧,伴着窗外掠过的白雪或稻田,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的口音,泡得微微肿胀的弯弯曲曲的面用小塑料叉子叉起,那么简陋又那么难得地吃下去,总是不一样的吧。
自驾去往南方时,在服务区经常看到一家老小吃泡面的情景。有的配猪脚鸡爪卤蛋,有的只有面。或豪华或简陋,但泡面总是主角,人人能吃得起,全中国天南海北最普及的食物恐怕就是泡面了。所有服务区都免费提供吃泡面的桌椅和热水,嫩江湾服务区还提供红糖姜茶。
我们在甘泉服务区的林间支起瓦斯炉,放西红柿、鸡蛋、香肠和一把油麦菜,一切的前戏做足,不过最后下进去的,还是泡面。
“泡面民粹示范坏品位,逆反食物美学,炮制虚幻的满足,麻痹味蕾钝化感觉,使得食风颓唐堕落......但是,堕落的滋味真鲜美,这才是泡面最厉害的调味包。”蔡珠儿太一针见血,堕落的滋味真鲜美。这笔力,犹如投进瓫里一枚银元,又如古筝上一根琴弦被有力拨动一下,余音就那么脆声声地震动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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