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现实困顿,还好有诗歌,引领我们去过波澜壮阔的一生。
无名氏之歌
(节选自《不如读诗》)
我相信,人类来到这个世界上所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诗,只能是诗,或者说是,那种后来被我们称之为“诗”的东西。震惊、狂喜、忧惧、愤怒、疑虑、伤感、妒忌,乃至哑默……诸如此类的各种情绪,唯有通过“诗”这种具有声音质感的形式,才能有型有效地传递出来,也唯有“诗”这种东西,才能呈示出人类——这个崭新的物种——初见这个奇异世界时,丰富、复杂而饱满的情感面貌。那是一种哑口无言、欲言又止,终至喋喋不休的、强烈的表达欲。
在嘈杂又激越的喧哗声中,诗的声音由情绪表达,逐渐转化成了情感表达:“啊”被拉抻成了讶异、惊叹或称颂,“唉”被拉抻成了沮丧、喟叹或哀怨,“哦”被拉抻成了顺服或回应,“哎”被拉抻成了某种表示亲近的情绪反应……所有的这些感叹,都将随着人类对陌生环境的适应和熟悉程度,渐渐转化成面积宽阔、内蕴丰沛的心灵感怀,滋生成为某种越来越深沉、饱满、具有普遍意义的情感经验,沉淀在人类的公共记忆中。这种记忆会在人类日后的生活中反复被唤醒,让人类的情感史有迹可循。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清人沈德潜编过一本影响深远的《古诗源》,以此确立“古诗”这一概念的内涵。这部诗选以远古的《击壤歌》为开篇,终止于隋朝无名氏所作《鸡鸣歌》。在这首短短的歌谣中,前四句以干脆利落的陈述语句,铺垫出了荒蛮原始的农耕景象,而末句的感慨则向我们传达出了一种古老豪迈的生命意志。
沈德潜在介绍《击壤歌》时称:“帝尧以前,近于荒渺。虽有皇娥、白帝二歌,系王嘉伪撰,其事近诬。故以《击壤歌》为始。”意思是,《击壤歌》应该才是我们的汉语歌诗之源,当然也是后世潜流暗涌的“无名氏之歌”的先声,且先声夺人。在考据学盛行的清代,编者的意图其实很明显,他首先否定了东晋方士王嘉在《拾遗记》里关于皇娥与白帝的传说,进而肯定了世俗层面上《击壤歌》存在的价值。据《帝王世纪》记载:“帝尧之世,天下大和,百姓无事。有八九十老人,击壤而歌。”这首古老的谣曲所描述的,正是这样一种距今大约四千年前中华农耕文明的劳作嬉戏的场景,自然,祥和,随性,但在自足自娱中充满了某种蔑视物权的定力。
我在习诗之初并不十分了解这种力量的重要性,但后来随着我对生活、对诗歌的理解逐渐深入,才慢慢意识到,所有精神强健的诗人都是以对自然的敬畏与忠诚为凭依的,顺应然后获取,继而沉醉其中,夫复何求。一旦找到了这样的凭依,写作者就可以无惧于其他因素的干扰。“帝力于我何有哉”,大致指的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这样一种天然的、心无旁骛的抗干扰能力,这种能力越强,则越能葆有我们内心的静谧,越能体味生活的本义和真情,也即所谓的“诗意”或“诗性”,因为,除了自在、自为、自得、自乐、自生和自灭之外,诗意不可能是其他那些天花乱坠、怪力乱神的东西。《击壤歌》向我们呈示出来的正是这样一种近乎天荒地老的原始蛮力,铿锵又平和,拙朴而常新。没有人知道这首歌谣的作者是谁,甚至连它原始的唱腔我们也无从知晓,但它传递出来的喑哑、沉默、悠绵的声音感,那种铿锵有力、层层推进的节奏感,却不会因岁月的古旧而锈蚀,初听让人震颤,再听依然如此。
无名氏的歌谣在汉语诗歌数千年的流变进程中,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它们又是如何凿开生命的冰封,刺穿时光的帷幔,抖落岁月的尘埃,如璞玉般熠熠生辉的,这早已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却是一个常谈常新的话题。
按照学界业已成型的共识,中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是《诗经》,这部相传由尹吉甫采集、孔子删选编撰的诗集,收录了从西周初期到春秋中叶大约五百年间的诗歌,总计三百零五篇。这些篇什都是没有作者的,它们在口口相传的文学传统中自成体系,后来被人从散佚的语音传唱状态里寻找回来,以文字的固态形式化身成为一种汉语语言文学的早期模板。
《诗经》里的诗歌以四言为主,少则二言,多则八言,上古先民或许认为,四言句法均衡匀称,且节奏顿挫明快,拥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感吧,当然也许是出于音节、易记等方面的考量,总之,四言体一直主导着那一时期的文学生活方式。
《诗经》之后,在中国南方又出现了一种崭新的诗体,世人称之为“楚辞”。与《诗经》不同,《楚辞》是有明确作者的,主要篇什为屈原和宋玉所作,也收集了一些后代文人仿屈、宋之作,在西汉时期正式编订成册。这种诗体运用楚地的文学样式、方言声韵,抒写楚地的山川人物、地形地貌、历史风情,具有浓厚的地方特色,所谓“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就语言形式来看,《楚辞》打破了《诗经》以四言为主的句式,取而代之的是以五、六言乃至七、八言为主的长句句式,并保留了咏唱中的叹声词“兮”(在有些篇什里又作“只”字,如屈原《大招》),这种节奏上的变化更容易“言情入韵”;从体制上来看,它突破了《诗经》以短章、复叠为主的局限性,发展成为“有节有章”的鸿篇巨制,更适合表现繁复的社会内容,书写在较大时段跨度中所经历的复杂情感,譬如说,《离骚》就长达373句、2490字,奠定了中国古代诗歌的长篇体制。《楚辞》影响后世的主要是“骚体”和“歌体”两类,前者依据屈原的诗《离骚》而得名,后者主要是指“楚辞”中的《九歌》等。两者的区别在于句法上的变化,“骚体”句式稍长,篇幅也长一些,成为后来汉大赋的先驱;而“歌体”的句式、篇幅都略微短小,因为是用来祭祀鬼神的巫歌,当然也有男女之间传递浪漫之情的歌咏,这也是后来七言诗的先河。
如果说,《诗经》开创了中国文学的现实主义之先河,那么,《楚辞》则开创了中国文学浪漫主义之先河,两条大河并行不悖,交叉汹涌,共同构成了中国上古文明的精神基柱。
《楚辞》之后,乐府诗兴起......
《不如读诗:在黄鹤楼下谈诗》
张执浩 著
《不如读诗》是当代诗人、鲁迅文学奖得主张执浩精读古诗的心血之作,诗意解读了杜甫、李白、王维、李商隐、孟浩然、苏轼等16位大诗人的生平经历和诗歌写作。作者从一个现代诗人的视角出发,一步步靠近古代诗人,不调侃,不仰望,不矫饰,不煽情,将诗人们还原成有血有肉的鲜活生命,写尽诗行背后曲折隐秘的文心,让古典的诗歌在现代的时空里焕发新生。
本书中的每篇文章以一位诗人或一个诗歌现象为主题,既可独立成篇,又有统摄全书的线索隐伏其中。作者将诗人与诗歌置于连续性的诗歌史之中,以此梳理出一条延绵不绝的中国诗歌发展脉络,为理解诗歌开辟了新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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