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伊：一些制作小心思——写在《第一人称单数》出版后

离职第一周的某天，前主编约我写《第一人称单数》（以下简称《单数》）的手记。刚成为自由人的我，贪婪地呼吸着自由人的新鲜空气，“理所应当”地选择了拒绝。

离职第八周的某天，朋友们告诉我，《单数》交片了。我问了几个用纸信息，还是很忐忑，最后只能跟自己说，好歹是个重点书，不至于出什么差错吧。

从那天起，我慢慢在心里确认了一个事实：还是应该记录一点什么，不仅作为译者，也作为《单数》这个图书项目的策划、执行人之一。尽管没有跟到图书交片，也无法确认最终的打样效果和印制工艺，但此书对我个人而言意义非凡。

本来是打算按时间顺序记录一下这本书的制作进度，以及同时还分精力做了哪些书的。奈何这样越写越像流水账。而且就算记录得再详细，也难以在这篇文字里写清楚从去年八月开始写《单数》的报价企划，直到今年八月我离职的这段时间里，我和同事们在这本书上都付出了什么，尤其是我本人在制作过程中的各种心绪。最后决定简单粗暴地列几点跟成书有直接关系的内容：

一、为什么是“第一人称单数的孤独中，唯有故事点亮微光”。

这是腰封上的一句文案。《第一人称单数》中收录了八篇小说，每篇都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展开叙述。在冬夜月光下短暂交欢后再不相见的男女、偷来心爱之人姓名，并以其作为燃料温暖余生的品川猴、回忆中的女孩，夏日青春和摇滚乐……一个个现实与虚构交错的故事秉承了村上熟悉的文字风格，也传递出一贯的孤独感。故事中的“我”是孤独的，猴子是孤独的，结婚生子后猝然选择死亡的前女友是孤独的。同样，包括我本人在内的许多阅读村上故事的读者也是孤独的，或者在阅读过程中体味着孤独。在孤独的故事中经历爱与死，思考丑与美，感知善与恶，汲取心灵的养分，仿佛在长长的夜路尽头看到光——这是村上小说给读者的一份独特赠礼，也是物语撼动人心的力量。因循这样的阅读体验，我们定下了腰封那句情绪性的主文案。

二、对封面的考虑是怎样的？

起初我们希望做一版和原版完全不同，视觉效果上更贴近大众读者（特别是也能吸引年轻读者），同时又兼顾文学性的封面，但事实证明……真的很难。翻了翻定稿前的文件，光是提给领导的完整样稿就有八版，当然不包括设计师们（是的，找了多位设计师）提交的各种草案和讨论后调色的效果图。在和设计师一稿又一稿地打磨沟通中，我们逐渐意识到一个事实：原版封面无论是图案和配色，其实都极为考究，兼顾了故事性、文学感和时代的审美喜好。于是最后还是选用了日方原版图档。遗憾的是，我几乎没有参与最终定稿封面的制作过程，在调色的考量和细节上无法说得太多。

收在文件夹里的设计师方案，还只是一位设计师的

三、为什么要做一份随书附赠的别册？

家里的长辈看到这个夹在样书中绿莹莹的小手册时，一脸不可思议地问：这是个什么东西？我也就嘿嘿一笑。这个册子其实是策划初期就打算要做的。音乐是村上的小说中不可或缺的元素，这本小说集中，村上也同样时不时地写下一些曲名和音乐人名。村上作品中这一显著的特征使他的一部分核心读者除了执着于小说的情节和人物，还会对书中的古典或流行音乐萌生兴趣。在网易云等音乐平台上，随手便能搜到“村上+其作品名称”的歌单。所以，一方面为了满足读者的此类需求，一方面方便对一些国内尚无官方译名的音乐名、音乐人名进行注解，我们决定制作一份别册。

别册起初只收入“曲名”和“人物”两部分，制作过程中，针对第四篇《养乐多燕子队诗集》的内容，单同学又提出做一个“棒球”篇，并自告奋勇地在离职后亲自绘制了这部分内容——一份方便棒球零基础的读者阅读该篇小说时参考的棒球场地简装版示意图。

曲名部分，按照篇章顺序收录了书中出现的乐曲及专辑的中文名、外文原名和作曲或演唱者，共收录42个词条。

人物部分，同样按照篇章顺序，收录了书中的音乐人物及乐队、组合名，共收录58个词条。

我们先讨论确定了收入的词条和注释体例，然后由单同学参照我的译注查阅资料初编，我确认文本并统一用词，最后由责编核验，完成了这整一百个词条的编辑。

样书与别册

四、关于专供赠品设计——五个杯垫

考虑到图书在地面书店的展陈和宣传，我们还和西西弗书店合作了一套专供赠品（只在西西弗书店有售）。这基本也是我离职前做的最后一项工作了。起初，客户希望做一套唱片形状的“村上金句唱盘”，但考虑到在赠品上印刷村上其他作品的名句可能存在版权问题，最后还是灵活运用了别册中的歌单，做了一套“像唱盘的杯垫”（当然，杯垫中间没有孔，这一点请大家放心）。

我从书中选取了五个故事，请设计师画了五个相应的画面作为杯垫的主体样式，并配上该篇故事里的一句话作为正面，背面则放了打散的歌单。

据说这五个杯垫并不会同时出现在一本书中，可能是随机的样式（也许就像抽盲盒）。目前我还未收到杯垫的样品，具体情况有待后续确认。

截一张糊了吧唧的杯垫样图，猜猜是哪五个故事？

五、翻译过程中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

相对于《弃猫》，这本书的文字量比较……嗯，正常。所以其实和我离职前翻译其他书一样，都是周末下午或者平日上班前的一个小时译的。印象较深的是大概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先译了一篇《奶油》。当时可能还沉浸于“小说要华丽丽”的想法中，译完先给单同学看了下，他的评价是“太作”，于是推翻重来了一回。

进入去年十二月，工作室另一位小伙伴离职，我接手了她的一部分正在推进中的工作。同一时间，《弃猫》进入交片前的最后环节，我自己负责的《信》（东野圭吾著）还在新书宣传期。那时候的我在情绪和精力上都比较崩溃，尽管不愿承认，但单同学给看稿的时候发现，正是这段时间的翻译问题最多，我大概也是在这段时间做出了今年离职，尝试全职翻译的决定。

六、最喜欢哪一篇故事？

八个故事中我最喜欢的一篇是《养乐多燕子队诗集》。村上的小说大多是那种“亦真亦幻，让人怀疑一些情节是他亲身经历过的”类型，而这篇应该是整本书中和他本人经历重合最多的一篇了。以至于我看完的疑惑变成了“这篇文章里究竟有多少情节是虚构的”。文章中年轻时的“我”喜爱的棒球队起初总是输球，伴随着球场上的无数次失败，“我”在外场的草坪上写的诗出成了一本诗集。目睹了喜爱的棒球队无数次的败北后，“我”写出了《且听风吟》，得奖那年，那支棒球队也获得了第一次胜利。

文章的结尾有这么一段：“我”每次去看棒球，都会买一杯黑啤酒。而由于大部分观众都喜欢点拉格啤酒，卖黑啤酒的孩子每次过来都会先道歉：“不好意思，那个，我卖的是黑啤酒……”然后村上写道：“我写小说的时候，也常常体会和他一样的心情，我也想朝全世界的人们一个个道歉：‘不好意思，那个，我卖的是黑啤酒……’”

这是全书最触动我的地方。某种程度上，我也常常是那个卖黑啤酒的孩子。从担心自己辜负别人的期望，到习惯在考虑“赢”之前先考虑“如何输得漂亮”，继而不再被得失束缚，活出真正的自我——至少对我来说，这是横跨七年编辑生涯以及整个青春的命题。

勉强能算干货的部分就是以上这些。感谢在本书制作过程中付出辛苦并提出诸多宝贵意见的设计师山川、少少、609工坊，以及和我同进退的搭档单同学（比我早退一个半月，在那之后是我纯粹的“一人称单数时刻”）。我永远忘不了接到报价成功邮件时的狂喜。忘不了作废了好几稿封面时，某位素未谋面的合作方半夜忽然和我说“其实我知道，这是你离职前的最后一本书了，我一定尽快给你们最理想的方案”的时候，我的感动与心酸。忘不了某顿散伙饭上，点到最后一杯酒时我听到酒名的意外与怀念。

后面就辛苦文治工作室的前同事们为本书宣发了。这几天陆续收到朋友们的豆邮，感谢我寄了新书。其实全都是文治的前同事们加班加点寄的。

《单数》中的第一篇小说《在石枕上》里有一句话：记忆是靠不住的。

在文治的两年，初秋的海边，我们喝过的酒，吃过的蛋糕、烤串、奶茶，一起开过的会，讨论过的方案，都会越来越模糊。

但书会永远留下来，作为岁月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