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作家尹学芸的中篇小说集《说不出口》,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集结了《行走的小阿》《说不出口》《活在他们中间》《破阵子》《手语》等五部中篇小说,冠名为“当代名家精品珍藏”丛书,通过描写社会众生相,反映尹学芸对生活、职场、爱情、养老、心理等问题的思考和关注。也许是同一时代过来的人,我对相关问题看法比较敏感,虽说不上与其共鸣,但时常引导我不断地深入阅读,反复阅读,从中找到答案。
尹学芸的小说向来是我走哪儿到哪儿都要带上阅读的,即便阅读过的,随身带上读起来也是意犹未尽。这些年,尹学芸老师的小说,一部接着一部呈现在读者眼前,如2024年出版的中篇小说集《生死节》、长篇小说《太和》,还有《弃供》《天黑请闭眼》等中篇小说的发表。毫不夸张地讲,读尹学芸的小说,我有追剧般的兴奋,正如文友郏德强所言:“手头有9本尹老师的书,这个冬天不会寂寞”。
眼下正值隆冬时节,我和爱人在洛阳带孙子,说起来每天可用来集中读书的时间并不多,常常是“忙里偷闲”地读,甚至在给车保养、看病拿药等候时,带上尹学芸的小说,坐在长条椅子上阅读,也是挺好的读书时间。《说不出口》中篇小说集就是在这种生活环境下读完的,有的还不止读了一遍。文友盐末末见状,一个劲儿地夸我“好勤奋,真的好勤奋”,却自嘲“自愧不如,我都是在刷视频”。这位真名叫张隽的文友,是一名医务工作者,读的书比我多,看问题有独到之见,她的短篇小说《无名四妇评牡丹还魂》,在《西湖》杂志2024年第10期上发表,瞧瞧这小说名儿,不读还真不行。年根岁末,我把以往在手机上写下的碎片化的感想进行整理,谈谈读中篇小说《说不出口》的心得体会。
《说不出口》
尹学芸 著
安徽文艺出版社
2024年05月
中篇小说《说不出口》讲的是“我”(莫小琴)跟裴红之间的故事,围绕职场、婚姻的两条主线展开。故事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写起,一直写到2010年后的某年,“我”当上了文化馆馆长,而裴红却坐了十年的牢狱。裴红是什么样的人物?是“我”少女时期的偶像,用后来一位房东话讲,“裴红过去是唱戏的,扮相真英俊。”只因后来剧团解散,人员分流,裴红来到文化馆,随之发生的诸多事件,推着裴红一步一步陷入悲惨世界,特别是经历第三次婚姻,人生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如果说“入错了行”,尚有遭受不公平、不公正待遇可说,因为在文化馆竞争上岗的敏感事件上,“我”是暗箱操作的得益者,裴红却是失利者。从此“我”背负心理压力,始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隐痛。但“嫁错了郎”,裴红则是昝由自取,这跟她的性格有没有关联呢?剧团明令不许谈恋爱,但十七八岁的裴红“不管那一套,恋爱谈得轰轰烈烈”。她的第一任丈夫吴晓东,“人长得精神”,在剧团乐队坐头把交椅,把裴红当公主。在去邻县演出时遇到富二代,裴红不顾大“小公鸡”五岁、不会生养,也不顾吴晓东的苦苦哀求,发生了婚外恋,认为“跟富二代待在一起才是幸福生活,哪怕这种幸福生活只有一天,都值得一辈子去换”、“哪怕跟小公鸡结一天婚,也得嫁他一次”,可“小公鸡”早已过了新鲜劲,婚后一天都没让裴红进家门,“第二次婚姻就像进了一座魔鬼城堡,她压根儿没往里面送过脚印。”在所谓“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的年代,裴红善长跳舞有了用武之处,她和卖钢管的闵文利是在舞会上认识的,“两个人都被对方的舞姿所倾倒,共同完成一支曲子,那才叫珠联璧合。”但同事并不看好这桩婚姻,柯大姐更是义愤填膺般地认为,“嫁给这样的人,裴红又要受罪了”,私下要“我”劝劝裴红。可是裴红爱闵文利,爱得很卑微,在一个叫小团子的女人爱上了闵文利时,还在努力维系这段婚姻,以至于“这些情况就像笑话一样在坊间流传,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此时的裴红弄巧成拙,赌气地在咖啡伴侣里加入过量的瘦肉精,本意是想叫闵文利在外跳舞浑身乏力,却被突然回到家的闵文利的女儿喝了,致其中毒死亡。出狱后的裴红,不由得发出“我这一辈子,就是被人骗的命”的感叹。在我看来,裴红最最大的悲哀不是下岗失业,而是在经历两段婚姻、人到中年后,错把闵文利当伴侣,就像一场豪赌,结果赌错了,败得精光,连死的心都有了——“裴红直着眼睛看我,说:‘我经常想,我咋不死呢?死了埋在地下就是幸福生活了。’”
读到这样的故事,不由得想起“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的老话来。年轻时的裴红,是在《杨三姐告状》里演杀人恶魔的高小六,不承想人到中年,却成了害死(误杀)继女的凶手,是不是陷入某种宿命论?其幕后推手又是谁?在读小说的时候,我的心头始终绕不开这些问号。“我”、老廖、楚馆和裴红的三任丈夫,似乎都脱不了干系。但在尹学芸的笔里,裴红在职场、情场上既是失利者,又是失败者,怨得了谁呢?读到小说结尾,似乎找到了答案,这就是“性格决定命运,裴红的命运大概是早就注定了。”
我试图探明裴红跟楚馆(真名楚为其,绰号楚胖子)究竟是什么关系?在小说结尾,有这样的描写:“我还记得裴红在院子里指名道姓地骂老楚,不知他们俩是什么关系。说到唇边,我想还是算了”。尹学芸写出令读者不断地发问的阅读效果,就是小说高手。我琢磨裴红与楚馆交结的情节,包括有人写匿名举报她与楚馆有一腿、柯大姐传播小道消息、楚馆突然不见了踪影,等等,再加上裴红向来经不住男人甜言蜜语的诱惑,发生男女关系的大概率是有的,但又不能十分地肯定,小说也没直言,留有空白和悬疑,让读者去发现故事的端倪。我对裴红的悲剧,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说不出口”在小说里出现三次。一次是裴红要跟闵文利结婚,有同事反对,私下要“我”劝劝裴红,但“我”却对他们说“我说不出口”,一幅理直气壮的样子。又一次是裴红跟闵文利的婚姻走进了“死胡同”,这时候的“我”,“整天坐立不安……这里面似乎有差头,这差头似乎又与我有关,有什么关,我又说不出口。”带有自责的意思。再一次是“我”当上馆长后,“一直纠结见不见裴红,见到裴红说什么。这些年我过得也很辛苦,每每想起裴红的事,就像有块石头压在胸口……可那种感觉说不出口。”每次“说不出口”,表达“我”对裴红有不同的认知。但如果仅仅说“我”有“说不出口”之处,则大错特错了,“我”也有“说得出口”之处,那就是在同事僧老师的暗示下,在算命先生的指点下,“我”第一次去楚馆家送礼时说的话,楚馆听得很受用。再后来,“我”拿着两条软中华上代馆长家攀亲戚,一口一个“表嫂”、一口一个“表兄”地喊。
对“我”这样的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是一个为生计而谋、随遇而安的人。凡在体制内待过的人,闭上眼睛,都能想出这样的人。莫小琴十七八岁高中毕业后,是否考上大学,小说没直言,只讲“我”如何追寻“高小六”——少女眼里的白马王子。当“我心心念念的人,原来是个女的”时,感觉“天都塌了”,不过“我”想通了,世界就清朗了。按照小说的时间描述和关于上党校的一事来推算,“我”应是1989年来文化馆上班的,读的大专。“我”到了文化馆,忙着考职称,跟身边人搞好关系,最终从副馆长升任馆长,期间经历了招商引资、全民办企业、事业单位改革、下海经商等年代。身边有坚守的,如柯大姐,其丈夫后来做上了分管文化的副县长,解决了文化馆发不出工资的旧账。代馆长,最后去文化局当上公务员,捧上了“金饭碗”。僧老师,退休后在一条叫“槐树街”的地方,开了一家小作坊,干的还是老本行,写字、刻字、制作灯箱;有观望的,如老廖停薪留职,在一个公司做副总;也有辞职的,如于一丁,他是一个塑什么不像什么的艺人,用坑蒙拐骗发迹,终又被打回原形。楚馆,因与裴红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在文化馆实在待不下去,只好南下自谋生路。“我”则以不变应万变,包括去算命、去送礼,与两任馆长保持好的关系,特别是代馆长上任后,攀上了一门远亲,这在小县城,有了沾亲带故的直接领导,无疑有了“良性关系”。可见“我”——莫小琴是个俗人,不见得比别人有多高尚,但能独善其身,脱颖而出。尤其是得知裴红要被第三任丈夫抛弃时,着实动了恻隐之心,向代馆长请愿,“帮帮裴红吧”,最终感动了代馆长——“我答应这件事不是裴红,是看重你有这份情义。”赞许“这么帮一个遭难的朋友,你的人格值钱。”特别是小说写到“我”与裴红重逢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说不出感动还是伤心。”“我”在裴红的住处,拿出钱包里所有的大额钞票,要资助裴红,实属扶贫,但又不想被身边人知道,可见“我”是一个心怀慈悲的好人,容不得把“我”当唯一的亲人的裴红活不下去,其怜爱之心,昭然若揭。
尹学芸的中篇小说《说不出口》,故事背景仍放在埙城,那是一个唱评剧的地方,村镇都有庄户剧团,令我想起我的老家来,一个唱锡剧的苏南水乡,经典锡剧《珍珠塔》家喻户晓,讲述的是方卿因家道中落,前行姑母家借贷,却遭冷遇。表姐陈翠娥赠予珍珠塔资助其读书,后方卿高中状元,与翠娥完婚。方卿的姑母最终悔悟,负荆请罪。《珍珠塔》的故事不仅反映了人情冷暖,还通过方卿的逆袭历程,传达了对理想的追求和对现实的无奈。在我的高中同学当中,就有一位被称为“校花”的,当年她没有参加高考,凭着对《珍珠塔》的无比喜爱,义无反顾地加入公社锡剧团。在我的向往中,她一定会成为锡剧的传承人、同学中的佼佼者。多年后,我们俩竟然在京城偶遇了,那时的她,正为在京的一家花木公司做公关。我请她喝过一次茶,喝的是家乡的茅山青锋。我怀着好奇的心情问她早年在锡剧团唱得怎样?她浅浅一笑,用婉转的语气,说在老同学面前,说不出口。我便不再细问下去。正如中篇小说《说不出口》里的所言:“记忆都是有选择性的,不单我如此,能说出来的,都是可以说出来的。”再后来,听到她的故事越来越多,引发我的深思,有同学知晓我与当年的“校花”在京城相遇,私下跟我讲,写写她吧,准是一部好小说。可不久,她就没了音信,如同中篇小说《说不出口》里的苗乙乙,于一丁没了音信,她也没了音信。我想,一个没了音信的人,肯定有故事可讲。
锡剧《珍珠塔》剧照
在这里,我不由得想起今年11月29日,尹学芸以“文学是对生活的最好诠释”为题,在北京作协“大家小课”的一次授课。尹学芸首先回顾了个人文学创作经历,直言小说一点都不神秘,它就是从生活中来。生活是创作的源泉,生活的点滴都可能变成文学的因子。生活在文学创作中所占的比重因人而异,但写得好的、感人的文字都是从生活出发的,好的作品一定有着丰富的、耐人寻味的细节。细节都是日常,但恰是这些日常构成栩栩如生的风物、风俗、风情。生长环境对于作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许多细节拜生活所赐,同时这方水土也赋予作家笔下人物独特的性格。尹学芸表示,对生活的书写永远没有穷尽,对人的认知也永远没有穷尽,人性有多复杂,文学就有多复杂。无论写多大的人物和多大的事件,永远都是写自己的认知,认知决定作品的高度和广度。尹学芸坦言,文学就是这样一项工作,探讨人的内心,呈现永远也写不尽的生活滋味。
作家尹学芸
回到《说不出口》小说上来。在我看来,尹学芸借“说不出口”之说,道“说得出口”之语,指向现实中的人性。在小说探索人性方面,尹学芸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同今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韩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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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北
编辑:路月
初审:白玉静
复审:白玫
终审:何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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