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远子
出版社: 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品方: 重光relire / 艺文志eons
出版年: 2024-1
「这本书改变了我的职业生涯。」写下这句话时,我意识到我已经在不同的场合跟不同的朋友反复表达过这个意思了。这本书是远子的全新力作,小说集《光从哪里来》。因为这本书,我做了一个新的图书品牌:重光relire。这是这个新品牌的第一本书。
01、一场接力跑
1月21日,我们在重庆的刀锋书酒馆做了《光从哪里来》的首发分享会,嘉宾之一渡边是这本书的第一任编辑。三年前,我在参加东来《奇迹之年》刀锋分享会时得知远子在写这本书。当时,渡边在上海的一家出版机构任职。后来,这本书都已经走到了申请书号的阶段,被迫夭折掉。再后来,这本书流转到北京的一家出版机构,去到第二任编辑止晦手里,但由于突然的一个事件,这本书的出版计划再次流产。去年4月,远子把书稿交到我手里,让我看看还有没有出版的可能。
《光从哪里来》首发分享会
本来,远子对出版这本书已经灰心丧气了,他把书稿交给我,想最后再努力一次(也或许是「死马当活马医」)。要知道,那时我还在「拜德雅Paideia」任职,这是一家主要做人文社科理论书的出版机构,虽然在此之前我也做过少量翻译文学书,但对原创文学的出版全然陌生。我想,远子之所以找到我,还因为我之前专门跟他聊过原创文学出版的事。
那是2021年年底,有天我高烧一般坐火车跑去合川找远子(合川是重庆的一个区县,他在那里的一所民办大学教授「创意写作」),向他咨询做原创文学书的可能性(远子曾在豆瓣阅读当过编辑)。那天雨下了停、停了下,坐在冷清的咖啡馆里,远子兜头给我浇了一大盆冷水,直接把我从高烧状态里拽了出来。翻看那天的日记,有这样一句:「远子说,将来把他的日记交由我来负责出版。」后来我得知,那天,趁我们出门吃午饭,他从湖北老家带来合川的白猫溜出去跑丢了。那只猫很老了。
《光从哪里来》就像那只猫一样,溜了出去,差点也跑丢了。但好在它最终还是找到了回来的路径。就这样,我成了这本书的第三任编辑。坦白说,拿到书稿时,我心情很复杂,一方面特别激动,另一方面,我很担忧,怕做不好它。我将是否做这本书的决定权交给当时在「拜德雅Paideia」的同事们。大概是因为这本书深切地触及了我们所置身的现实,同事们同意我来尝试看看。
然后,我把书稿交到我们的联合出品方「艺文志eons」的负责人肖海鸥老师那里,请她看看是否可以出。我当时的想法是能出就行,不希望把冷水泼回远子头上。去年夏天,海鸥来重庆做《本雅明传》的分享活动。活动头一晚,送她回酒店的路上,她说远子的书她不准备接。那一刻,坐在车里,我陷入了窘境:头一天,我已经约了远子来刀锋跟海鸥见一面。我当时回海鸥说:「好的。我再想想办法,再试试看。」但其实我那时有些慌神,满脑子都是该怎么跟远子说这个情况。第二天早上,犹豫了很久,我还是直接跟远子说了。午饭时,远子赶来。
我以为这本书又要流失在我手里。那天活动结束后,照例去吃火锅。吃完火锅,一行人朝人潮汹涌的网红景点走去。海鸥跟远子走在一起,聊着天。走到一座天桥时,突然,海鸥说,这本书她出。我至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问过他们聊了什么,带来了这样的转折。我把这个转折当作一个神奇而美妙的谜语收藏在心底。最终,网红景点没有去成,半途折返书店,吹着空调,喝着冰水,听远子弹琴唱歌,时间变得格外抽离。聚会结束后,朝酒店走去的海鸥回过头来对站在书店门口的远子喊道:「这本书,我们回去就出!」
现在回想起来,这本书的出版就像是一场漫长的接力跑,磕磕绊绊,一棒接一棒,最终,经由「重光relire」,冲过了终点。我不知道是否有奖杯等在前面,但毫无疑问,我们已经赢得了这个回合做书的比赛。这也是一个友谊的故事。
02、一个新的开端
那天晚上的转折之后,我很快就把稿子编好付排(这速度得益于前两任编辑所做的工作)。
时间来到9月底,突然,我在工作层面陷入了巨大的认同危机。这很难一言两语说清楚,但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我很难再在当时的工作里自洽了。国庆节期间,我把这个问题翻来覆去进行了思考,得出的结论是我来到了做书生涯的另一个段落。我想,接下来,应该去做更关切自己所置身的现实的选题。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光从哪里来》搭救了我。
去年2月,我的高中语文老师邀我回学校跟学妹学弟们聊天,他的本意是让我去给大家加油打气,但我回到学校时感受到无比压抑的气氛:教学楼全然被罩在防盗网里。整个聊天过程中,我像是在「表演」各种人生的可能性,矛盾充塞胸腔。老师的一句话至今仍在我耳畔回响:「现在的娃儿一点儿激情都莫得。」如果我们的教育已经形同坐牢,又如何可能让学生过上有激情的生活?直到我编辑《光从哪里来》这本书,尤其是读完直接讨论高考议题的首篇《有福之人》,我意识到,远子的书写切中了那不被言说的部分:为何我们总是选择与那荒谬的混沌妥协,继而成为一个「有福之人」?
就这样,这本书重新激活了冻结在我身上的那一部分:直面真问题。它让我重新拾起继续做书的可能性。很快,我就做了决定,开立一个新的工作室,为本真的书写搭建一座房子,也就是「重光relire」。这个名字来得很偶然,也很直接:它是我家楼下地铁站的名字。它巧妙地与《光从哪里来》形成了某种呼应。在我跟远子说了这个品牌名后,他说歌德的临终遗言就是「光,光,再多一点光」。这是独属于远子的幽默。
我家楼下的地铁站
一番必要的筹备过后,11月,工作室正式开始运营起来。于我而言,这是一个新的开端。
事后回想起来,之所以要重新出发,更深层的原因或许是疫情三年带来的影响。这三年里,我们数度谈起「附近」和「复杂性」,这是我们被丧失掉或被遮蔽掉的部分。我在新品牌的第一篇推文里写下这样的话,算是对接下来工作的期许:
「游荡起来」,或者说,「流动起来」。不仅是思维上的流动,更需要具身经验上的流动。「跃出藩篱」——这个声音在我脑海里持续回响着。去见现实中不同的人,去听异响混杂的声音,去往一个又一个世界,走向丰富的旷野。
《光从哪里来》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首先,它让我重新体认我的「县乡中国」经验。
03、何以「县乡中国」?
2018年,远子从北京回到湖北老家红安。就像他的好友渡边调侃说的那样,「当时,远子离开北京这件事差不多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文学事件』」,好几家媒体就此事采访过远子。他先是住在村子里,后来又搬去县城,原本计划靠写作和翻译维生,但这条路很快就走不通了。没过多久,他来到重庆合川的一所民办大学任教,直到现在。这个过程中,除了成为一个教授「创意写作」的老师,他还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
《光从哪里来》收录的四篇小说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完成的。这本书写作和出版的时间跨度刚好也覆盖了疫情这三年。
在编读这部书稿时,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人把我想要写的东西写了出来!是什么东西呢?就是我的「县乡中国」的经验。具体说,就是一个从农村或县城这样的小地方靠着受教育的机会脱离出生地之后,重新回去时的那种格格不入的感受。但不止于此,因为受过了「教育」(包括「自我教育」,例如小说里写到的自行摸索的文学教育),重返时必然会带着审视的视角,而一旦开始审视,一切就不对劲了:那里没有乡愁,只剩无尽的反思,对成长经验的反思,对所受教育的反思,对所自之土地和劳动的反思。但并没有纾解的可能,至少,没有了可能的去处。人,就此成为所在土地上的异乡人,并不可能诗意地栖居。在这部小说集里,「无立锥之地」是一种本真的现实。它解除掉「逃离大城市」的所有服化道。它无法被「小镇青年」或「小镇做题家」这样的乡愁式话语化约。
这个主题不少人都写过,迪迪埃·埃里蓬的《回归故里》便是这样的例子。但这一次,远子的书写把这个经验结结实实地放置在中国的土地上进行击打。「远子的书写仿佛黑暗里伸过来一只手,一遍又一遍坚决地触探粗粝、尖锐的现实,不断抓握起不被言说的部分,摊开来,滴着血,闪着光。这里有我熟悉又陌生的县乡中国,一棵率先进入凛冬的树,裸露出本真的枝条,向知识的天空刺去。」这是作为读者的我在豆瓣上给这本书写的短评。就像渡边说的那样,看起来这本书里写的人和事很边缘,但实际上,这种边缘已经成为主流,只是这主流并不被言说、看见。
我们经常从基层政治的角度来谈论「县乡中国」,但这远远不够(尤其不够具体),《光从哪里来》或许可以引我们来思考「县乡中国」里具体的人,重新切入中国县乡的家庭、教育、工作、爱情及文学问题本身。坦诚讲,着手这本书的编辑工作时,我首先是以一个社科类图书编辑的方法论在工作(我目前仍在摸索如何当一个文学编辑)。
前不久,我看到浮于野书店的主理人大风给这本书写的评论,非常准确:「那种透彻的解析性,介于叙事与人类学观察之间的文本。它当然是文学的,但相比于通常的形式之美,作者显然要更关注所有的问题……读这些故事,即让我产生一种虚幻的恍惚感,而换一个角度看,又足够残酷而真实。实际上,我更直接的感觉是惶恐。为什么是惶恐呢?小说关注的主题,与其说是更泛化的逃离大都市,其实更接近的,是城乡议题。可以说得再直接一些,是农民性问题。远子写的东西,是我生活经历的B面,也是当代几亿都市年轻人生活的B面:我们其实都是农民,真正无产者的后代。在诸多人生抉择的路口,我都在面对这个B面,弃绝而自我放逐的人生。我说的惶恐,即是作品让我不断回想起曾经面临并身处过的那个B面:贫穷而失败。我想就这种处境再补充一点,不要尝试用浪漫或文学升华消解它,就是如果你失业了,你可以回到的处境不是今天人们轻巧谈论的专职儿女。那是非常具体的深渊。」
04、不取悦的书写
大风的评论让我想起此书首发分享会上东来的一席话:「远子满肚子都是坚硬的石头……我读远子的书,需要逐字逐句地读,因为里面包含的思想密度非常大。很多人读小说,对小说有一个预期,就是故事性,情节的流畅性,或者说,对文学的某种固定想象。但远子的小说有『反文学』的特性,他会把一些花边的东西,那种我们觉得非常美妙的东西,剪除掉,然后留下苦苦的那部分,浓缩的那部分,会有这种人为设置的困难。远子是一个无限贴近我们这个时代,并且去寻找我们这个时代痛点的人,他并不做任何的美化,反倒会去把痛苦的部分加以描画跟再次绘制。他写的东西很黑很重,你必须沉下心……去读……」
「坚硬」,这个词很好地概括了远子的书写特点。换句话说,他的书写是一种不取悦的书写。这让我想起塞尚的绘画,目力所及,就是一堆光秃秃的石头,如此裸露、坦诚(熟悉远子的朋友一定会有这种感觉:读他的文字,就像是他坐在对面说话)。套用齐泽克的话说,「欢迎来到实在界这个大荒漠」。
我最开始构思的文案里有「文学的,太文学的 真实的,太真实的」这样一句话,后来讨论拿掉了,但这个意思仍保留在封底的文案里:「这部小说集充分切除掉那些『文学的,太文学的』阑尾,在无尽的对话和思辨中,重新缝合起当前的文学中渐已稀缺的『真实』品质。在这一意义上,本书不啻是一次坦诚到严酷的精神手术。」但这并不是说这本书就不文学,不,它仍是文学的,仍是小说,文学各式各样,《光从哪里来》试图生发另一种文学,生发另一种言说方式。
甚至,在最初的文案里,我还套用了鲁迅的话:「将有价值的毁灭给人看 将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这并不是一种拔高,毋宁说,这是一种文学的传统,不取悦的文学传统。我记得以前去中文系旁听,总是听到老师说当代文学在当代性方面是失效的。至少,在编读完这本书后,我认为这是一种「视差之见」。远子的书写回应着「同时代人」的问题。
05、未尽的话
拉拉杂杂写了这么多,已经严重偏离了编辑手记的「范本」(比如,谈谈这本书的设计、选纸——它最终的呈现很接近我对一本书的想象,对阅读本身的想象),更像是一篇书评了。但关于这本书,我实在是有太多的话想说,一时也说不尽,这次只好就结束于此。更多的言说和讨论,交予读者。甚至,有细心的读者已经发现了这本书封面上塑料袋+苹果这个图案设计的用意(朋友调侃说远子是「塑料袋作家」,因为他上一部小说集《白日漫游》的封面上也有一个塑料袋)。
昨晚,我读到一位读者的评论,其中有这样一句话:「文学不是黑暗里的光,而是黑暗里让你的瞳孔适应黑暗的那段时间。」作为这本书的编辑,同时,作为这本书的读者之一,我希望《光从哪里来》可以带给大家这样一段时间,尽管我们在封面上引用了书里那句「坚硬」的话:「在无边的黑暗中,对曙光的渴望才是最不健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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